人生之大痛,莫过于失去所爱之人。他们带走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生活从此变得残缺。但是,残缺的生活却还需要继续。
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繁衍了几十万年。每一代人、每一个个体都经历过丧失之痛。
应对这种痛苦的机制,相信已经以我们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方式,渗透到了个体的基因、血肉和潜意识层面,自动而有效地发挥作用。
这是大自然给我们的珍贵礼物,也是一个基本的信念:不管经历何种丧亲之痛,我们都要活下去,而且能够活下去。
在这一方面,人类祖先也给了我们一个礼物:丧失后的仪式。
这个仪式以文化的方式被固化下来,成为了个体防御体系的一部分,必要时可以随时启用。
仪式使我们的哀伤得以表达,而且是在一个特定框架里表达,这就避免了过度表达后导致的内伤。
祖先还给了我们另一个应对丧失之痛的处方,它固化到了语言层面,变成了一个词,叫作“节哀”。
这是丰富的人生经验与高度智慧的结合。
不节哀的状态,即过度表达哀伤,本质是一种精神兴奋,它包含某种不易被觉察的“喜悦”。
当兴奋消退,内疚泛起,正常的哀伤就演变成了病理性的哀伤——抑郁。
所以我们可以说,节哀是在表达对离去的亲人的爱,而不节哀是在过分表达恨或愤怒。
当然,这种恨或愤怒几乎存在于所有身处丧失之痛的人的内心中。不是不需要表达,而是必须表达,问题是如何表达。
如果是不节哀地表达,意味着恨或愤怒并没有被当事人理解。
这里需要一个心理动力学解释:恨的或愤怒的不是离去的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离去;
更简单地说,恨的是死亡本身,或者是死亡的设计者。
节哀的恨则很安全,不会制造病患般的内疚感。
虽然苹果公司的总裁乔布斯生前以一个卓越设计者的身份说死亡是最好的设计,但人类其实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意义,也许永远也不会理解。
这就需要用一些神秘主义的东西来缓解不理解导致的焦虑。而仪式行为里面恰好包含这些东西。
所以,仪式里的一些貌似荒诞的内容并不是迷信,而是在表达人类的谦卑和对未知事物的敬意。
在某些文化或亚文化中,一个人丧亲之后的表现被作为判断其人品的一部分:越哀伤,人品就越好。
哀伤因此被异化,变成了有意或无意的表演,甚至变成获得某些现实利益的竞争手段。
更先进的文化会认为哀伤是一件个人化的事情,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独特的体验和表达方式,有人可以恸哭,有人可以击缶而歌,他人可以旁观而无权评论。
妄测一下天意。
丧失或许不仅仅是丧失,还有获得,比如获得了对丧失的亲人的抽象的爱,以及把这种爱延展到更广阔、久远的关系中的能力。
正是这种能力,使地球上每个人都愿意活着,也使一些人虽然离去,却永远活在他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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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曾奇峰
来源 | 曾奇峰工作室
(摘自心理公开课)